明韫冰想起先前情仙魂元被混了虫足炼出来的地神,再看这东西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不过也没关系。不影响什么。这依然是一只炼废了的地神,有着虫豸的特征。它似乎很怕明韫冰左手上那点火,疯狂地往后退去,地面上爬着的细脚也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。神明的骨血、魂魄都克鬼,也克鬼物。碰到这玩意,就跟天敌似的。明韫冰拿了梁远情一点,放在身上,效果跟雪人非得往胸膛揣火种当心脏差不多。他现在拿着,左手也被灼伤得不堪入目。不过他这人就跟没有痛觉似的,只是相当阴冷地看着从那咀嚼他血肉的地神。他的右掌被啃的鲜血淋漓,白骨都翻了出来,却突然一动,用指骨活活地卡住了它的牙口。“好吃吗?”他眼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,语气却好像有些关切。人虫惊骇万分的瞳孔里,一只手擎着那火种粗暴地塞进喉口:“加道菜吧。”火光没入怪物的身体,像火药一样,随着一声尖啸爆发开来,把这玩意炸了个火树银花。恶臭的鲜血分别洒了神像与恶鬼一身。渎神哗啦啦地落到地上,黑蛇一样爬到了神像上,把它密密麻麻地抱住。地上的血就跟有灵似的,缓缓地顺着荆棘的流动,跟了上去,在那神像的空隙处,渐渐形成了纹路。那纹路看起来特别阴邪,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要覆满整个石像,还要一点时间。明韫冰便在远水的那一端看了一会儿。这水非常清澈,能倒映出人影,镜子一般。虚空里却又有东西在低喘,血腥味似乎又要引来麻烦的东西。明韫冰右手的皮肉正在自愈,然而很慢。他对着水面看了一眼,从上游看去了下游。相看是万家灯火,屋檐下多多少少都挂了灯笼,粼粼的波光一闪,就如同地上银河。明韫冰仿佛看见了一场大雨,那雨泽的尾音里,这条河浩浩汤汤地奔流回天,水面上千军万马,气势磅礴,气象万千。他忽然有些心痛,额上那要命的印记突然亮了亮,像是一个警告。明韫冰靠着石柱和台阶,在岸边坐下。求雨台是上古时留下来的,很少有人知道,那时候在这里求雨的神明,正是主北方玄天与天下千兵的勾陈上宫。那时候天地的阴阳序时常不稳,容易乱。云雨雷电属自然,偶尔会不受神明所控,这时候,凡人拜神,神仙也只好拜天。天长地久,道是比神明更高的法则。
只可惜勾陈上宫运气一向不好,求了半个月的雨,也没有求到半寸。上古先民脾气那个暴啊,要不是勾陈气质出尘,长得就不像人,早就把他祭天了。——虽然没有祭天,但也对他开始有了微词,好像以前他游历的那些善举都是阵风,过了就没了。好处能随时忘掉,不完美却是刻骨铭心。……后来为什么又求到雨了呢。明韫冰记性很好,能清晰地记得所有的细节。刚从湖里挖出来的时候还有些麻木,等发现梁陈是谁之后,他真魂返身,过去的事就开始针扎一样在全身游走。时不时就要出来亮个相,炙烤他的灵魂。一阵寒风从上游一座桥边的大柳树边吹过来,不知刺激了哪一根神经,明韫冰打了个寒噤,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血腥味。他比着袖口,在唇角一抹,手指好像在发抖,不然就是身体。身后的神像上,咒文已经画完了,一闪而过,便隐没下去。荆棘收起,那肃穆的石像还如从前。这地方不知还有多少那种人虫,说不定连水底都有。繁华之下,回忆之下,却有这些东西吗?无比恶心。明韫冰松开了袖口,身体就像捞月的黑猫一般,破开了水面。水底下果真爬着许多这种人虫,真不知道造化废了多少鬼丹。明韫冰一下水,原本在他脚底伺机而动的就不再犹豫,一并抓上来,恨不得把他分而食之。他速度极快,一下子潜到了河的最深处,虫群嗖的围了过去,他却顺着河床利箭一般往前射去,人虫便又茫茫渺渺地跟去,这么驴吃萝卜似的溜了三两圈,竟然成了个还算整齐的队列。一只人虫无头苍蝇似的一转,谁知扭头就撞上一根荆棘,从胸膛穿刺而过,跟着河底四面八方都被藤蔓淹没了,所有的怪物都被串了起来。月色下,水不见底。幽深如心。明韫冰站在一根荆棘上,手指在眼皮上一抹,指尖就像着了火似的,发着很亮的光,就像是三足金乌。他随手在就近的一根荆棘上一点,这神奇的“火”就顺着天罗地网似的渎神嗖的烧过去,比沸水入油还急。这一瞬间运河骤然发亮,照亮了对岸,就如地上银河。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——明韫冰眉角一跳,点水而出,也追了过去。那东西如鬼如魅——但显然不是,只要是鬼,明韫冰都能控住。这时候汨都的灯火灭了大半,屋檐上只有淅淅嗖嗖的声音在动——那是渎神追过去,又被挡开的声音。这很可能是一只已经练成了的地神!这玩意就跟一支行走的人参似的,大补,大用,也异常难抓。把它炼出来的人肯定就在这京城,但它现在躲藏的地方却不一定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