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蛇一木,都带着从破败家园里恩赐的累累旧伤,在那风声松浪里相依相伴,舔舐治愈。然而不知为何,每到一处,不论住的多偏僻,总是会有人找到他们的栖息之处,打着“为民除害”的旗帜——总有什么绝世高手夜观天象,算卦打罗盘,说他们不详。是天生的灾星,稻谷不收,水源干涸,天灾人祸,都是他们所害。甚至有一次他们俩缩在一棵千年古树的树冠上,蚊虫的嗡鸣声和凄凉的月色里,鲜红的蛇尾缠在白发少年的手指上,艰难地互相分享那一点仅存的温暖。“……为什么,”林瑟玉化回原形——她魂魄受损,很难再维持人身,一条修长的蛇曲折地缩在游丝胸膛上,冰冷地像已经死了,“为什么呢……”她反复地问。游丝抓紧衣襟,手里紧紧握着一张纸——乍一看那很像请柬,但已经经过不知道多少人的揉折,变得非常脆弱,风一吹过,隐隐还泛些神性的透明流光。说来很巧,那是朴兰亭。相思纸有了灵,还未进入十叠云山之前,就是在九州上到处漂泊的。漂泊的人四海为家,居无定所却也冥冥间如同风波中仅有的几片柳絮,团在了一起。朴兰亭作为灵物,是可以作为密折的。而游丝的密折被他取出,时时刻刻地抓在掌心,方便自保。因为流渡那次冰火破阵太过度了,他们俩的灵力受损——而且就算不受损,游丝的术法本来也就不是攻击型的,林瑟玉也只会散播谣言不会杀人。简而言之,这二位本来就是豆腐,如今更是蒸过了头的豆腐。火星从远处鬼魅般浮现,簇围过来惊心动魄——“就在这里!就是他们!”“以为躲在这犄角旮旯就没人能找到了吗?!笑话!”“烧死他们!把他们烧死!”“吼!”的一声,烈火如毒蛇出击,猛然蹿上重霄,顷刻间照亮了野林十里!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,跟着一抹白影从树梢猛地冲出,惊弓之鸟般逃向远方!人群中顿时有人发现:“——在那里!快追!”火把游弋过去,忽而有个聪明人提议:“把它打下来!打下来给山神献祭,我们就再也不会闹旱灾了!”“好主意!让箭法最好的人来!”“半仙,您觉得可以吗?”叽里呱啦的众人让开一条路,跳簇的灯光下,一个人徐徐走出,面色平和,容貌清俊,乍看只是个气质出尘的善骗青年。此人正是徐念恩。徐念恩前九百年都在各地坑蒙拐骗,致力于做一根顶天立地的搅屎棍。说起来正好跟降真大神除暴安良的宏图大志相反。一直没和世界上最后一位神明正面交锋,只能归于他自己算卦算的比较准。
而且徐半仙比较惜命,感觉一旦遭遇降真,让那刚正不阿的神明知道自己手上有多少血债,就容易死。人生在世,还是别死的好。这位清醒苟活的半仙生着一双丹凤眼,鹰隼般微眯着刺了一眼,笑道:“嗯,打下来吧。”立刻人群里推举出一位百发百中的神弓手,这位百步穿杨的好汉还没持弓开箭,就见神神叨叨的徐半仙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。那好汉不明所以:“怎么。”徐念恩张手结印,不知是什么手法,顿时周遭的人都觉阴冷异常,仿佛衣服瞬间被全剥,齐齐打了个抖——看见徐念恩手中出现了一把双头黑孔雀的无弦大弓。这弓精致阴邪,且格外的眼熟。在场不乏有爱看小报的,马上想起:这不是传说中鬼帝的武器吗?由于鬼帝一向不爱给各种东西取名,于是民间给义务起了个花名叫玄鸟弓。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叫孔雀弓……可能是因为由于鬼帝的邪恶异化,那两只鸟实在没有半点孔雀样,完全就是从寒蜮爬出来的妖魔嘛。不过鬼帝的武器怎么会在一个凡人手上?众人诡异的目光下,徐念恩笑眯眯道:“用这个。”神弓手打着战接过这武器,张弓一拉,完全不用上箭,瞬间周围的沼泽藤蔓,滴露琥珀……阴序流淌而来凝为一箭,刺破黑暗,势如骇浪,射中的那一瞬间,群山万壑猛然刮起大风,激起无数鬼哭狼嚎!惨叫里火把全灭,所有人吓得都闭了嘴。惟有离徐念恩最近的人看见,这位徐半仙自始至终脸上那笑就没淡过,跟正喝喜酒似的。“半……半仙,”开弓的人不知为何有点不敢看他,支吾问,“打下来了……要去抓过来吗?”林间忽然隐隐低吼,像山脉发出的警告。徐念恩望着那坠点很久,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追杀故人,其实不过以此为乐而已。看着从前快乐无忧的人终于因为惊恐变得痛苦,那真是说不出的畅快,说不出的舒爽。可每次一伸手,又不太想把他们赶尽杀绝。不然不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么?他怎么会像师弟一样傻呢。“算了吧。”良久徐念恩说,“此山阴阳已失衡,没时间了,除非你觉得自己这条命贱得过他们俩。”不知为何这话好像没有听起来那么正常,然而徐念恩的话份量很重,没有人敢小觑——曾经因为无视他提点祸福的话,前任神棍暴毙在家中。